完成9大步道,参加雪山训练营,每年3场马拉松,他今年63岁……
依照中华文化习俗,人一旦进入60岁,便可以被称之为老年人。对待老年人,社会提倡尊老、敬老与爱老。
可面对63岁的陶老师,你却很难将「老年人」三个字冠乎其上。在他这里,「老年人」的称谓不免有些勉强,甚或冒犯。
独自完成新西兰九大步道,参加雪山训练营,每年跑三场马拉松赛事。
上述种种,相信即使是年富力强的青壮年也会感受到不小难度与压力。不过对陶老师而言,却是早已达成的过去式,或现在进行时。
如果你在新西兰生活已有时日却还不知道九大步道为何物,那大概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。
在新西兰,徒步几乎称得上是一项国民运动。
尽管南北两岛面积算不得太大,但受益于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,人们满有机会饱览各种地质生态奇观。于是在遍及全国的各色步道上,不管天真稚童或是鹤发老人,总是可以轻易发现他们的矫健身影。
而在所有户外徒步爱好者心中,新西兰九大步道则是不得不去的神往之地。
九大步道分布于南北两岛。
其中,Lake Waikaremoana、Whanganui Journey、Tongariro Northern Circuit位于北岛;
Abel Tasman Coast Track、Heaphy Track、Routeburn Track、Milford Track、Kepler Track、Rakiura Track位于南岛。
一般而言,Milford Track、Kepler Track、Routeburn Track、Abel Tasman Coast Track四大步道盛名在外,因此住宿预订的竞争也最为激烈。
九大步道距离不一,耗时各异。短则32公里,如峡湾地区的Routeburn Track,全程徒步需3天时间;长达78.4公里,如位于西海岸的Heaphy Track,官方推荐用时4-6天。
或是受社会总体氛围感染,移居新西兰的华人对徒步的热情日渐高涨,争相感受山河湖海的秀美与壮丽。不过与此同时,大多数人仍停留在入门级别的一日路线,对于动辄三五天的长途跋涉,也许心向往之,却更愿意抱以敬而远之的姿态。
就在其他人还在观望时,陶老师已经收拾好行李踏上征途。从2015年起,他正式开启九大步道行进计划。时至今日,不仅将其悉数收入囊中,像Tongariro Northern Circuit、Whanganui Journey等步道,陶老师更是一而再、再而三奔赴,反复琢磨把玩沿途风景。可见在徒步这件事上,他绝非流于肤浅的打卡式热爱。
如果你问他的热忱从何而来,陶老师就会哈哈一笑,仿佛遭遇了一个愚不可及的问题。因为在他眼里,生活在新西兰这样一个湖光山色信手拈来的国度,徒步就该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。没有在山间野外花上几天时间好好行走的人,可能永远没办法体会新西兰的自在与野趣。
徒步这件事情,说起来妙趣横生,但所有风光在映入眼帘以前,都已经被暗中明码标价。
新西兰九大步道,可不是你说走就走的旅行。
以Kepler Track为例,要完成这样一条官方推荐用时4天的步道,你需要备足衣物、食品、锅具、刀叉、睡袋等等。一旦开始翻山越岭,那也就意味着风雨无阻,与世隔绝。
山中几无信号,手机只能暂且充当拍照或夜间照明工具。食品准备讲究恰到好处,一味贪多只会增加行进负担,太少则可能影响体能补给。衣物选择建议一应俱全,从山脚走到山巅,不仅要穿越高原峡谷,也难免经历一年四季甚或风霜雨雪。沿途产生的所有垃圾都必须随人带走,做到来去不留痕迹。万一平日里有什么洁癖恶疾,那一趟Kepler Track保管药到病除。因为你必须忍受4天3夜不洗澡,而夜里睡觉也可能是不分男女老少几十人挤在一起的大通铺,空气中弥漫着各种你说得出说不出的味道。然而在遭遇了这种种不便与“不堪”后,你得到的又是什么呢?是穿梭森林跋涉溪涧的乱花渐欲迷人眼,也是站立山峰极目远眺的沉醉不知归处。
美,毋庸置疑。不过对徒步爱好者而言,他们也需要解决审美疲劳的问题。尽管每条步道都各有千秋,但归根结底其组成元素不外乎山川林木、万物生灵。难道不会出现腻烦的可能吗?
要回答这个问题,或许鲁迅评价《红楼梦》的一段文字可以有所启发。
鲁迅曾将《红楼梦》定义为「清之人情小说」。至于小说主题,他以为“经学家看见《易》,道学家看见淫,才子看见缠绵,革命家看见排满,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。”
之所以这么说,实则因为每一部文学作品在收笔后都已经与作者无关。已然完结的故事此时重新形成一个开放式文本,供受众解读或解构。在此过程中,读者会调动既有人生阅历和知识体系,从而获得切入作品的角度。由于每个人的角度不尽相同,也就解释了为何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。
同样道理也适用于自然母亲的鬼斧神工。
刚接触徒步时,陶老师感受到的只是一种原始而直接的感官刺激。蓝天白云,青山绿水,花团锦簇,碧草连天。置身此情此景,任谁都要惊呼一声美丽。
可作为一名货真价实的理科生,即使野外徒步也无法让他暂时忘却那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认真劲。遇到不同景观,总是忍不住多问一个为什么。
透过一次次的搜索与查阅,陶老师不断积累有关地质、人文、历史等知识。
从此,新西兰不再是浮于表面的花花草草。当其他人还沉迷于千姿百态的地上风景时,陶老师已觉察到土地之下的骨骼惊奇。带着这些认知再来解读所见所闻,眼前的一草一木仿佛又生出许多不同意义。
走别人走过的路,却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。在超越感官刺激之后,陶老师开始从徒步中获得更深层次的满足与愉悦。
如果仅从年龄判断,我们当然有理由敬重陶老师为长辈,对他投以尊敬与关怀。只是作为关照对象,陶老师可能并不领情。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,他不认为自己是一名需要被特殊照顾的老人。甚至被小孩唤作一声爷爷,他也会满肚子牢骚与委屈。
的确,与同龄人相比,陶老师或许可以算作不入流。按理说,到了差不多该颐养天年的岁数,似乎应该保健养生、儿女子孙不离口。可陶老师拒绝,他不要用那些瓶瓶罐罐的药片来保全自己的身体,也不要把对生活的热忱都寄托在下一代。他选择延年益寿的方法是不断尝试、突破与创造,从而让生命之花绽放得更加绚烂。因此,他才会年届六旬依然投身儿童教辅材料编写,一次又一次走访名山大川,感受自然脉动。
其实这种不认输、不服老的倔强,早在二十多年前已经有所伏笔。
1995年,接近不惑之年的陶老师毅然放弃国内大学教职,决定携家带口来新西兰另辟一番天地。在那个盲目崇尚铁饭碗的年代,你几乎想象不出来这需要多大勇气。
二十多年过去,社会貌似日益开放进步,却依然有不少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感觉周身满是枷锁。面对不喜欢的工作、不如意的感情,多选择默默忍受,却很难有而今迈步从头越的魄力与激情。相较之下,陶老师当年那份洒脱,实在令人钦佩。
而在徒步中,不安分、不认命的性格一开始也体现得淋漓尽致。比如不愿意跟同龄人结伴,怕被对方拖后腿;又或者九大步道小试牛刀后,就开始设想登顶新西兰第一高峰库克山。为此,陶老师还去正儿八经参加了一个雪山训练营。正是这次经历,让他对人类与自然的关系有了不一样的思考。
在此之前,陶老师时常会带着一种挑战与征服的心态去翻山越岭。每次居高临下俯视九霄,他都能获得一览众山小的豪迈与激昂。然而在雪山训练营这样一个极为严苛的环境中,学员不仅要争分夺秒与日头赛跑,避免低温冻伤,还必须时刻准备迎接天气状况突变。
日子一长,不服老的陶老师终于意识到自己体能上的局限,甚或人类在自然面前那种渺小无助与脆弱。如果站在群山之巅也可以妄称征服自然,那跟一只爬上摩天大楼却误以为登峰造极的蚂蚁有什么区别?从那时起,他再也不会以征服者的心态涉足山林。因为万物有灵,同为苍茫宇宙之沧海一粟,理应心怀谦逊,相互尊敬。
在许多外来游客眼中,奥克兰时常被盛赞为一座热情好客的城市。可身为局内人,若是在新西兰不同地区生活过一段时日,你大概会认同,奥克兰是全国最冷漠的地区之一。
当然,这不是奥克兰居民的错,而是现代城市的错。
早在1903年,德国社会学家齐美尔就曾对城市社会学作出精彩论述。在「大都会与精神生活」一文中,他指出城市生活长期处于紧张刺激和持续不断的变化之中。长此以往,居民逐渐缺乏热情,过分理智,导致个体高度专业化,而人与人之间则呈现原子化状态。
又过去一百多年,齐美尔当年的一针见血如今已是变本加厉。我们一边享受现代科技带来的便捷生活,一边忍受城市在五光十色的表皮下日益丧失温度。置身一个众声喧哗的时代,个体感知系统已经无法处理过于庞大的信息洪流,一切似乎都不可掌控。久而久之,我们开始关闭感知,用冷漠发起最后的抵抗。于是在那些人群最为密集的地方,也是你最能见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地方。
恰恰在这个时候,自然更显弥足珍贵。因为在那些荒郊野外之处,人性的闪光点反而容易放大。仿佛被山风清涧涤净城市的浮躁与疏离,摆脱利益之争,人与人的交往回归到最简单纯粹的状态。
所以如果你问陶老师最难忘的徒步经历是什么,他就会历数每一次得到陌生人无偿帮助的感动,那是一种久违的感动。不过,陶老师从来都不会让感动止步于此。在频频感受过人间真情后,他只想做一名传递善意的使者,把温暖带给沿途需要帮助的路人,唤醒更多被日常琐碎碾压到麻木不仁的内心。
在陶老师看来,每一次徒步都好像在经历一局崭新的人生。你永远不知道拐角过后是什么样的风景在等待,也不知道风霜雨雪什么时候说来就来。唯一可以确定的,似乎只是保持一颗平常心,在了解自我极限的前提下勇往无前,不管晴空万里还是大雨倾盆都安然接受。因为往往只有在经历过各种磨难与考验之后,你才能看到最美的风景。